都市人再訪農家
「一畝田到底有多大?」「這就是一畝田了。」村民指着屋前看來約有一千平方呎的農地說。「那麼一年可以種多少水稻?」「收成好的時候有六百斤,不好的就只有四百斤。」「夠多少人吃呢?」「兩個人一年就要吃六百多斤米呀。」「那你們家裏有六個人,三畝田就只夠吃不夠賣唄。」「就是呀。」「有沒有養豬?」「養了兩隻。」「養一隻的成本要多少?」「一年大概六百多塊。」「可以賣多少錢呢?」「千多塊。」「就是一年才賺三百多塊?」「對呀。沒錢的時候就拿豬去賣唄。好像前些時候沒錢付學費,便把米賣了,後來不夠吃,便得把豬賣了來換糧。」「那麼小豬從哪兒來呢?」「買回來的。」「要多少錢?」「八塊錢一斤。」「一隻小豬要多少錢?」「說不定,可起碼也有二十多斤。」「那也要兩百塊了。從市場買回來嗎?」「不是,知道哪一家的母豬生了,便向他們要一隻,先不用付錢,待豬大了賣了以後才付錢。」「啊,原來是這樣的。」
對於都市人來說,一畝田、一斤米、一隻豬,聽來熟悉卻實在毫無認識。要賣糧食來付學費,再賣家當來換糧食,這種以物易物的求生方式,更是難以想像——在香港,再窮也還有社會福利保障,有綜援。
「家裏只有一個兒子?」「不,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出嫁了,一個去了溫州打工。」「工資有多少?」「千多元罷了,扣了自己吃的用的,剩下的都寄回家裏。」「她多大了?」「十九歲。去年才去打工的,本來唸書的成績也很好,可是知道家裏沒錢,就去打工賺錢給弟弟唸書給老爸看病。」
對於都會女性來說,農村婦女這種重男輕女的傳統思想和犧牲小我的高尚情操令人欽佩之餘也令人婉惜——誰不知道香港女權至上?
「一個月的藥費要多少錢?」「要五百多塊呀。」「老爸是什麼病?」「開始的時候是慢性氣管炎,到後來醫生也說不清。」「為什麼呢?」「說要照肺片做化驗,很貴的,我們那裏負擔得起?買藥也不敢到醫生處買,太貴了,拿了藥方就自己配藥。」「那份量可能不對呀。」「也沒辦法,反正就是有錢的時候才吃點藥,沒錢的時候就得硬撐,這幾年都是這樣子過的。」
對於城市人來說,慢性氣管炎絕非不治之症,拿着數年前的藥方自行配藥更是匪夷所思——那些藥究竟令病情好轉了還是變壞了?
「要不是老爸這個病,我們家裏的情況還是可以的,也不用麻煩別人。他去打散工的話,一天可以賺八十塊啊。可是現在有了這個病,別說打工,連幹農活也不成了。我們實在沒辦法,才要人家幫忙,我們真的很感謝你們啊。」
對於都市人來說,學生母親誠懇坦率的剖白,令人動容之餘更令人汗顏——農村人即使家徒四壁生活刻苦,卻從沒怨天尤人,只想自食其力好好活着;都市人縱然三餐溫飽生活無憂,卻動輒情緒失控,自傷自憐甚至放棄生命。是農村人比都市人幸福?還是都市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臨別前學生母親送上精美鞋墊,是在幹完農活後偷空手繡的,好拿去賣錢幫補家計。看着鞋墊上靈巧的刺繡,忘不了的,是學生母親那黝黑粗糙的雙手,那堅忍明亮的雙眼。
徐仲茹